在古代,富人是怎么利用社会规则赚钱的

读汉朝的历史,最大的收获,就是通过(官僚+商人)➜ 地主 ➜ 豪强 ➜ 门阀 ➜ 军阀的发展路径,知道了古代的富人,是怎样凭借制度规则,一步步发展壮大的。

01
接下来,需要你代入一个情景。

假设你是一个穿越到汉朝的平民,你要怎么一步步往上爬?

听爸爸的话,努力种地吗?

那完了,那你就一辈子被钉死在社会底层了。

听我说,你得赶紧卖掉田地!

因为汉朝的的社会规则,根本就不奖励种地。

汉朝官府规定,交税必须要交货币。

然而古代农民缺乏货币,

为了交税,只好把种出来的东西卖掉,换取货币。

但因为农业生产的季节特性,农民又缺乏储存手段,

商人便有机会囤积居奇——在收获季压低粮价,又在青黄不接的关口炒高粮价。

叶圣陶有一篇文章,叫《多收了三五斗》,生动描述了古代商人盘剥农民的手段:

我们吃辛吃苦,赔重利钱借债,种了出来,他们嘴唇皮一动,说「五块钱一担!」就把我们的油水一古脑儿吞了去!

这里有个知识点非常重要,即古代商人的牟利手段,主要是「囤积居奇」。

所以如果你老实种地,你就会被剥削。

如果你囤积居奇搞投机,就能剥削别人,致富就更容易。

接下来该怎么办呢?

赶紧买个官!

首先,汉朝有这样的政策空子可以钻,

因为大汉财政要搞钱嘛,不寒碜。

其次,你若不买官,你就会完蛋,

因为汉武帝的「集中力量办大事」太费钱了,

他不光要卖官捞钱,还要通过财产税,薅商人羊毛。

在汉朝,别看商人有钱,但一点政治话语权都没有,

所以会被反复薅羊毛。

汉武帝薅商人羊毛的方式,是「算缗」和「告缗」。

算是货币单位,1 算=钱 120 文;

缗是串钱的绳子,一串即一贯,也就是 1000 钱。

「算缗」规定,商人的财产,每两缗抽税一算,后来又开始收车船税,总之只要财产,就要交税。

你肯定会想啊:「这些商人难道会老老实实上报资产并交税么?」

当然不会!

《史记·平准书》说:「富豪皆争匿财。」

所以必须要给点颜色看看,也就顺势推出了「告缗」。

「告缗」鼓励群众对呈报不实的人进行举报,一经查实,违规者罚放戍边并没收财产,告发者获得抄没财产的一半。

本来汉朝就贫富分化严重,民间仇富风气盛行。

「奉旨举报」的命令一下,群众热情高涨,争相告缗,中等以上的富人家庭,大部分都被告破产了。

官方没收了上亿的财产和成千上万的奴婢,查抄土地更是无数。

你现在是投机倒把的商人,你要怎么办?

最好的办法是「打不过就加入」!

只要进入官僚队伍,就可以既避免被告缗,还能获得特权,为自己谋取更多经济利益,不香么?

这时候你肯定想问呐,能当个什么样的官呢?

多了去了!

比如盐铁官,就是垄断经营地方食盐和铁器的盐官、铁官。

还有均属官,就是管地方货物流通的官。

要知道一个扩张中的官僚系统是很难停下来的,只会越来越大。

大政府,就得有大财政来供养,

而大财政,又需要有更多的官用来搞钱。

搞钱的官越来越多,皇帝管不过来,就得增派官员专门管官。

官员的权力需要制衡,又要增设官职搞分权……

反正就是有很多官。

在汉朝,像盐、铁、酒等刚需物品,都是官营经济,

经营这些官家资产的人,既是商人,又是官员,既能享受经济利益,又能享受特权利益,简直快乐得飞起。

亦官亦商的你,打着为帝国敛财的旗号谋取了大量私利。

接下来你要加大投资搞扩大生产么?

不,你不能那么傻,

你应该买地、囤地,享受岁月静好。

为什么呢?

因为汉朝极少收土地税,持有土地的成本非常低。

而且土地是刚需,只要拥有了,就可以躺着收租,所以搞兼并是最划算的买卖。

就像现在的房子,由于没有持有成本,谁还不想多囤几套用来收获稳稳的幸福呢?

你又想问啦,兼并怎么搞呢?

放贷!

古代农民的日子,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最难捱,这时候存粮吃完,地里的庄稼还没长好,为了熬过去,就需要向地主借贷。

地主也乐意借,因为这是低风险的抵押贷款,首先是地里有青苗,其次是有地。

如果碰到天灾,颗粒无收,农民还不上债,就可以把地拿过来,兼并由此而生!

农民的生活紧巴巴,交完税,一般就只剩口粮,地主的利息又高得吓人,为了还债又需要借新贷,贷上加贷……

直到卖地、卖儿卖女,最后全家沦为农奴。

这些兼并的方法历史书上都有的,所以说「书中自有黄金屋」嘛。

比如汉代名臣晁错,在给皇帝的奏疏中,就写得非常清楚:

今农夫五口之家,其服役者不下二人,其能耕者不过百亩,百亩之收不过百石……四时之间亡日休息;
又……吊死问疾,养孤长幼在其中,勤苦如此,尚复被水旱之灾,急政暴赋,赋敛不时,朝令而暮当具。
有者半贾而卖,亡者取倍称之息,于是有卖田宅、鬻子孙以偿责者矣。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……操其奇赢……所卖必倍…… 亡农夫之苦,有仟佰之得,因其富厚,交通王侯,为过吏势,以利相倾;千里游遨,冠盖相望,乘坚策肥,履丝曳缟。
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,农人所以流亡者也。
啥意思呢?

就是说农民辛苦劳作,天天 996,收益却很少,还要承担赋税。

而富商大贾勾结官吏,囤积居奇,投机炒作,不事生产却获利丰厚,生活奢华。

这都是食利者是在侵夺劳动者的生存空间啊!

所以你说在古代老老实实当农民能有什么出息?

富贵人家哪个一直干农民?

虽然朝廷「重农抑商」的口号喊得震天响,但都是口惠而实不至。

在汉朝,只有搞投机,才能赚到钱。

有了钱,就能买到权。

接着就可以垄断商业机会,赚更多钱。

然后就是搞土地兼并。

如果土地兼并得够多,那么恭喜你,你已经算得上一方豪强了。

那么是不是就可以安享富贵岁月静好了呢?

不行,实力(欲望)不允许啊!

你想到后来的曹家,什么玩意儿,不过是宦官之后,也能号称门阀?

你一全须全尾的,怎么也不能被他们家比下去吧?

一通乱割之后,我给出了很有诚意的回答——豪强向门阀的进化之路上,有三个法门:

  1. 知识垄断;

  2. 权力垄断;

  3. 联姻。

首先,汉朝的书籍是很贵的,印刷术发明之前,书得找人专门誊抄,数量能有多少?

帛书不用讲,竹简那玩意儿不光重,还得有专门的房屋存放,专门的人员养护。

所以不是有钱的家庭,根本读不起书。

再说了,穷人读书干嘛呢?别说根本就没人教,就说学那么多之乎者也,能当饭吃么?

你说读书不是为了当饭吃,是为了做官。

想得美,做官得有人推荐,谁推荐穷人?

豪强么?他们肯定推荐自己的子侄和小圈子里的人呀。

所以只要你把书籍垄断,就相当于把教育资源垄断了;

把推荐渠道垄断,就相当于把权力机会垄断了。

这样一来你就垄断了什么?

——阶层上升的通道哎,宝友!

你垄断了知识和阶层上升的通道,再通过联姻来强强联合,使门阀之间的信息流动,完全变成了平流层,和底层世界产生隔绝。

这样一来,社会阶层就彻底固化了,你家就可以世世代代都是官,都是地主。

这个就叫做门阀,袁绍家的四世三公就是这么来的。

别急哈,路还没走完。

当你搞到这一步的时候,国家也快被你们这群人折腾得不成样子了。

你说不懂,这么好的日子,既有闲置的庄园,又有闲置的马车,大家不是都有美好的未来么?

我就问你,你一门阀,家里田连阡陌的,你交税么?

你说凭什么交,辛苦爬这么高,就是为了只收不交,还交税,那不白爬了么?

你不交税,地又给你占完了,小民百姓能耕之田地不及天下之半,却要纳天下之税,你说他还能有饭吃么?

农民吃不上饭就要当流民,就要作乱,你该怎么办?

开仓赈粮?

那皇帝先把你砍了祭天,这叫邀买人心你懂不?你想干嘛?

你该干嘛?

你该豢养私兵!

理由我都帮你想好了——防止流民作乱。

这样你就从门阀就进化到了军阀。

皇帝现在也拿你没办法,弄不好,你还可以来个「挟天子以令诸侯」。

那么狗蛋,代价是什么呢?

代价是「东汉末年分三国,烽火连天不休……」

但你的名字能写进史书,是要当「色厉胆薄、好谋无断」的袁绍,还是当「治世能臣、乱世枭雄」的曹操,就看你的自我修养了。

我们再切换到中央朝廷的视角。

假如要阻断豪强的进化之路,应该从哪几个方面入手呢?

最有效也最低成本的办法,就是从一开始就限制官僚的经济特权。

因为官僚拥有超出常人的权力和关系资源,他们参与商业,相当于既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,很快就会把正常的经济活动玩死。

最后一定是垄断,是独霸一方。

如果做不到限制经济特权,也要做到严格限制其占有的土地规模。

因为官僚一旦拥有了土地,拥有了地盘,便可以在地方形成 「内循环」式的庄园经济。

一方面,他获得了逃离中央权力影响和控制的能力;

另一方面,他也获得了足以笼络人心的经济资源,便能进一步发展壮大。

再退一步,最少最少,也要做到杜绝官僚豪强对公权力的家族式垄断,这是最后的底线。

这样的话,皇帝至少还有渠道从民间提拔草根官僚,培养成心腹。

然后再走一遍汉武帝曾走过的集权之路,重建中央权威,那帝国也不至于走向崩溃。

从政治经济角度讲,一个国家,如果想要提升社会凝聚力、创造力和经济活力,就必须要使豪强处于抑制状态,这样才能让人看到社会的流动,才会人人都觉得有机会,才有建功立业的欲望和动力。

比如汉武帝统治初期的「虽远必诛」和「万国来朝」,就是在削弱诸侯和打压豪强的基础之上实现的。

所以在反对土地兼并,打击特权阶层这块,中央皇权和底层平民拥有一致的利益。

理论上,皇权应该和平民合作,利用民间舆论,来打击膨胀的豪强势力!

然而大多数时候,皇帝都把官僚当自己人,却把愤怒的平民,当作打压的对象。

于是王朝周期律的发作,便不可避免了!

02
问题是,汉朝的知识精英们,看到这些问题了吗?

汉朝的学者们,虽然没有看到豪强的门阀化、军阀化,

因为那是东汉后期才逐渐明朗的事,

但他们看到了严重的贫富分化。

其实不光民间学者看到了,晚年的汉武帝也看到了。

汉武帝统治末期,官僚豪强腐败不堪、奢侈无度,

而普通民众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,天下愁苦,起义风起云涌……

一句话概括就是——「亡秦之迹」已现。

《汉书·贡禹传》载:「民产子三岁则出口钱,故民重困,至于生子輒杀。」

《汉书·食货志》载:「富者田连阡陌,贫者无立锥之地……天下虚耗,人复相食。」

《后汉书》载:「小民困贫,多不养子。」

《昭帝纪》载:「海内虚耗,户口减半。」

幡然悔悟的汉武帝,曾充满愧疚地对群臣说道:

自今事有伤害百姓,靡费天下者,悉罢之。

不久后,他又写下了著名的《轮台(罪己)诏》:

当今务,在禁苛暴,止擅赋,力本农……

但时间没能成为武帝的朋友——仅仅两年后,他便撒手西去,留下了一个千疮百孔的西汉政局。

接过武帝遗志,执掌大局的,是顾命大臣霍光。

霍光最大的政敌,是桑弘羊。

桑弘羊是盐铁官营的主倡者,也是全国官商集团的代表,他的经济利益乃至权力基础,均系于财政扩张的国策。

然而霍光的执政理念,是延续汉武帝晚年的遗志,即削减开支,放开官营,轻徭薄赋,修养生息。

但现在官商豪强势力已成,霍光想要扳倒他们谈何容易?

一方面,他要在舆论上做足准备;

另一方面,他也要找到更多的盟友。

于是霍光召集了一场旨在决定国家路线问题的大辩论——盐铁论。

这场辩论持续了半年之久,由一个叫桓宽的人记录了下来,写成了传世名著——《盐铁论》。

桓宽可能不知道,他所记录的,将是全世界最早的,涉及「国家主义」和「自由主义」的辩论。

辩论的双方,一边是桑弘羊为首的官商豪强,主张大政府、大财政,是典型的国家主义路线的主张。

另一边是来自民间的学者,他们主张放开官营,让「市场的归市场,政府的归政府」,带有一定程度上的「自由主义」成分。

辩论从对国家现状(民间疾苦)的解释展开。

学者们认为现在贫富分化严重、贫民四处流徙,危害巨大,这都是财政扩张导致的,理应废止。

桑弘羊认可了贫富分化的现状,但他认为不是财政扩张的锅,而是因为穷人不够努力,「堕民不务田作,饥寒及己,固其理也」。

他坚定认为官营经济利国利民:

1) 不搞官营经济怎么搞钱?没有钱怎么打匈奴?

2) 盐、铁、酒有暴利,官府不赚,就会有兼并之徒去赚,他们壮大,便会酿成政治危机;

3) 国家总管盐、铁、酒,形成规模效应,质量更好,成本更低,百姓获利,朝廷赚钱,两全其美。

学者从实际体会出发,表示桑弘羊的说辞都是扯淡:

1) 官营经济充实财政的说法,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。实际是官商不分,「以权势以求利……执国家之柄以行海内」;

2) 官营使民生用品的质量更好,就更是无稽之谈了。

实际上不光产品质量差、价格过高,而且销售点的设置还非常不合理(远离农民耕种之地),官商们更是消极怠工、敷衍塞责;

3) 天下之利都是百姓一点点生产出来的,朝廷获利一分,官商恨不得盘剥九分,民间自然要损失十分,所以官营经济就是个赤裸裸的剥削经济。

桑弘羊反击说,既然都给你们懂完了,那你们说,匈奴问题该怎么解决?流民问题又该怎么解决?

学者认为,对待匈奴问题,「以德服人」是上策;

对待流民问题,「重农抑商」是王道。

我们现在通常认为「以德服人」、「教化万方」之类的对外政策太过理想化,

但如果你把它理解为「文化入侵」、「文化同化」,是不是就觉得还挺高明的呢?冷战时期的美国,不就是通过「和平演变」颠覆苏联的么?

但桑弘羊没有盯着这点打,因为他的特长是财政,而不是军事和外交,所以他把辩论的重心,放在了该不该「重农抑商」。

桑弘羊有明显的法家倾向,法家主张集权式大政府对社会的绝对支配,非常讨厌流动的、不受控制的商人。

也就是说,重农抑商原本是法家观点,然而桑弘羊则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改编,他主张的是「限制民商,支持官商」。

为什么不是完全地限制商业呢?

这涉及到「财富从哪里来」的问题。

桑弘羊认为,除了农业生产,商业也可以带来财富增长——「农商交易,以利本末……财务流通,有以均之,是以多者不独衍,少者不独馑」。

他这里说的是互通有无带来了经济效用的增加。

比如说,甲有 10 个苹果,乙有 10 根香蕉。

甲吃苹果时感受到的主观效用是递减的,吃第一个苹果时的效用是 10,第二个是 9……最后一个是 1。

同理,乙吃香蕉的主观效用也是递减的,第一根是 10,第二根是 9,最后一根是 1。

如果他们不交换,他们的总效用是(10+9+……+1)×2 = 110;

如果甲用 5 个苹果交换乙的 5 根香蕉,那么他们的总效用是(10+9+……+5+10+9+……+5)×2 = 180。

不仅如此,商业贸易会带来劳动分工,劳动分工和市场竞争会促进技术进步,同样也会带来经济增长。

但是学者们对此有不同看法。

首先,他们主张劳动是财富的唯一来源,政府应该做的,就是尽量不去干扰劳动过程。

其次,他们认为商人牟利的手段是「囤积居奇」,而不止是「互通有无」,

所以古代所主张的「重农抑商」,换成今天的话讲,应该是「重视劳动,抑制投机」。

再次就是「互通有无」的有效性建立于自由交易的基础之上,官商则破坏了这个前提,他们凭借官府的强制性来营利,不管生产的是什么,也不管质量怎么样,都强制老百姓购买。

事实上,官府生产的很多铁器都不能用,而且原本规定铁器生产只能征发囚犯,现在官府却以铁器制造的名义让普通百姓服徭役……

最后,学者们又把矛头直接对准桑弘羊——你口口声声说官营是为国家财政需要,实际则是以国用为借口为你们自己敛财。

难道先富起来的人,不是桑公您么?在您「家累万金」的示范下,「吏不奉法以存抚……各以其权充其嗜欲」。

财富不能凭空创造,皆取自于民,如今官商奢靡腐化、盘剥兴利却不知节制,岂不知「皮之不存,毛将焉附」?

学者们也不绕了,直截了当将官营经济定性为对民众的剥削,于是辩题进一步升华了——民强和民弱,到底哪样对国家更好?

我们现在对此是没有异议的,认为民强才会国强。

然而古代的精英们却有不同观点,具有法家倾向的桑弘羊首先抬出了商鞅。

商鞅素有弱民之论,认为财富应该集中在国家手中,如果老百姓太强的话,就会减少对国家的依附,就会不听话,所以弱民才能强国。

古代的统治者,对商鞅始终是「心向往之」但嘴上骂之,

商鞅理论的核心,是强化君主对社会的控制,试问这是哪个统治者不想要的呢?

要想控制民众,就要弱化愚化民众。

但公开倡导商鞅的理论,会有丢失道德高地的风险。

所以桑弘羊的商鞅之论算是捅了马蜂窝,引发了学者们的密集攻击:

1) 民为贵,社稷次之,君为轻,您听说过没?

2) 秦朝用商鞅之法,现在秦朝在哪呢?

3) 汉文帝在位,没搞官营,民强国富,现在有了盐铁专营,民众的确是弱了,可曾有一丝国强迹象?

论战的最后,学者们对整个官僚阶层发动了无差别攻击,甚至连辩论的发起人霍光都被喷成了筛子。

他们指责霍光:

无请减除不急之官,省罢机利之人……亲戚相推,朋党相举;父尊于位,子益于内;夫贵于朝,妻谒行于外。无周公之德而有其富,无管仲之功而有其侈。

这是说霍光掌权六年来,一门心思搞专权,不仅不精兵简政、裁汰冗员,还各种保举自己的亲戚裙带当官,简直德不配位,才不配位!

这样的诛心之论,引起了霍光的反感(大将军尝仇之),于是辩论被叫停了。

这场辩论虽是汉朝高层之间的一场权力博弈,却极大丰富了中国古代的政治经济理论。

学者们固然雄辩无敌,但无法以在野之身撼动整个官商阶层,最终官营政策也只是在极小范围得到了部分象征性的取消。

03
为了解决汉武帝留下的「海内虚耗,户口减半」的沉疴烂摊,继任的帝国执政者进行了不懈的努力。

昭宣两朝削减财政支出,过紧日子,同时也对农业生产进行了「产业升级」——发明代田法、改进犁具等。

尤其是汉宣帝刘询,他长在民间,深知百姓饱受官商盘剥的疾苦,为了减少对平民的压榨,他削减用度,收缩财政,甚至宣布不再建造陵墓。

在经济上,他抑制兼并,打击投机,使粮食价格达到汉朝最低;

在政治上,他改革吏治,综核名实,信赏必罚。

在军事上,他力排众议,以十六万铁骑,成就两汉四百年最大规模的对外作战,汉军追亡逐北,毕其功于一役,彻底打垮了纵横大漠一百四十年的匈奴,完成了汉武帝终其一生也没能实现的理想。

不仅如此,他还远征西域、平定羌乱、设立西域都护府,使天山南北第一次进入帝国版图,大汉天威自此远播葱岭万里之外。

这段历史,被称为「昭宣中兴」!

我们现在回头去看,为什么汉武帝可以「虽远必诛」?

为什么晚年又「海内虚耗、人口减半」?

为什么昭宣可以中兴?

用宏观视角俯瞰整个西汉历史,你会发现,汉初所提倡的「无为而治」,就类似于后世的自由主义,好处是利于经济恢复。

然而任其过度发展,又会造成诸侯地主的无序扩张,导致财政效率产生损失,甚至引发政治危机。

而汉武帝的集权之路,走的则是国家主义的路线,好处是可以「集中力量办大事」,所以他实现了「虽远必诛」。

然而国家主义的死穴,又在于不可避免的财政扩张,一方面加重了百姓负担;

另一方面,官商会利用财政特权,剥削民众,损公肥私,造成国困民穷的局面。

对百姓的压榨一旦超过其承受阈值,人们的劳动积极性和生育意愿就会受到抑制,甚至「甘当流民」、「生子辙杀」。

在这种情况下,朝廷必须要放松管制,削减开支,轻徭薄赋,社会经济才会逐渐恢复,这就很符合新自由主义学派所提倡的减税、轻财政、宽管制……

也就是说,国家主义和自由主义,是适应于不同形势条件下的两套工具,很难讲哪个对哪个错,只能说,当前的形势,是适用国家主义还是用自由主义。

不管是自由主义体制下诸侯贵族的泛滥,还是国家主义体制下官僚豪强的膨胀,我们都可以看到,只有采取措施,限制住特权阶级的无序疯长,大一统的中央王朝,才能长治久安!